全球最大的对冲基金桥水投资公司（Bridgewater Associates），1985年创立至今为客户赚取的收益，远超任何一家对冲基金。创始人瑞·达利欧（Ray Dalio）凭独特的投资眼光，多次在一片哀嚎的金融风暴和经济危机中取得佳绩。达利欧在2012年被《时代周刊》选为世界100位最具影响力人物，并跻身《福布斯》世界前100位富豪行列。尽管他两年前已不再掌控桥水，但他的投资睿智和经济观点，仍备受推崇。本周的《早人物》，《联合早报》记者与这位誉为“投资界乔布斯”的对冲基金一号人物，面对面聊世界大局以及他的投资心得。

达利欧过去一年多次指出，中美关系“正处在战争边缘”，而且局面将随着美国进入2024年总统选举季而恶化。

不过，他3月9日接受《联合早报》专访时，认为“战争边缘”的局面已稍微缓解，而且美国和中国各自面临艰难的内部挑战，两国现在的博弈较为隐蔽，尽管风险依然非常高，但局面已比6到12个月前缓解一些。

  

 

达利欧说：“他们仍处在（战争）边缘，但双方都已各退一步，因为大家都意识到一旦越界，对两国和全世界都将是灾难性的。”

谈到中美关系，达利欧用了“囚徒困境”的理论为比喻。所谓的“囚徒困境”，指的是两个囚徒可以选择相互合作或杀死对方。但碍于不知晓对方心意，自然顺理成章地选择除掉对方。中美对峙的局面，正处于这种态势。

阻止这种态势发展的唯一途径，就是聆听对方想法，了解对方感受到的威胁，如何减少威胁感。但现实是两股势力旗鼓相当，彼此相互构成威胁，要达成协议是很难的。

达利欧说，改变中美僵局，最重要的是降低囚徒困境中为了保护自己而伤害对方的风险，让双方都会问对方“你最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”，然后合作降低这些风险。

“减轻彼此可能被对方伤害的恐惧，将能让双方的双输关系，朝双赢关系的方向迈进一大步。”

达利欧去年曾说，2024年是关键的一年，存在一些重大危机，而美国选举季来临会加剧中美关系的紧张。进入2024年第一季度，美国总统选举越来越逼近，达利欧的投资策略和格局观，是否有所不同。

达利欧坦言，不论是哪一方赢得选举，对他的投资策略，并不是最大关键点。

“选举只是推选领导人的民主投票程序。它并不能解决还在发生的重大分歧。无论哪一方获选，最大的问题关键，仍然取决于解决分歧的条例和制度是否有效。”

他认为，今明两年，中美继续存在着很大的博弈与分歧，如何看待这些分歧，将取决于不同观点持有者处理分歧的方式和态度。

达利欧熟悉历史，从历史的长河看待中美关系，相信周而复始的循环和因果。他认为，对彼此文化理解不足，尊重不够，自然形成相互威胁的局面。当美国仍是世界秩序的主导者时，问题不显著，也不会构成威胁。

达利欧与中国的关系既深又远。1984年，他受邀到中国发表有关全球金融市场的演讲，首次到中国，随后多次带上家人同行，为了“感受中国、结识中国人”。多年来亲身体验中国开放后的蓬勃发展，达利欧因此非常支持并看好中国的经济前景和发展潜力。

一家人与中国有着亲密联结　

他曾送其中一个儿子到中国当地学校念书，为的是让儿子在中国社会真正浸濡。儿子后来在中国设立了照顾特需孤儿的慈善基金会。达利欧说，自己和家人与中国之间存有一种亲密的联结，这让他们更能理解中国文化、成就和每项发展背后的进程，这正是许多外国人欠缺的。这个观点，也受到一些人抨击为过度“亲中”。

桥水的总部位于美国康涅狄格州的韦斯特波特（Westport），2016年在中国成立全资子公司后，2018年在中国推出首支私募证券投资基金，三年后成为最大的外资私募基金管理人。据报道，今年在中国管理的资产预计接近400亿元人民币（约76.3亿新元）。

近几年中美关系每况愈下，地缘政治吃紧，促使许多海外人士将资金转入新加坡，越来越多高净值富豪也在新加坡设家庭办公室。弹丸小国新加坡，如何能在大国博弈中安身立命？

对此，达利欧给了二字箴言——中立。

他再从历史的角度纵观局势。每场战争，战败一方丧失一切，战胜一方也得付出生命和金钱等代价，唯有中立国坐收渔翁之利，因为人人都想避战去中立国。

“新加坡和许多国家都应尽量努力保持中立，这当然很不容易，而且最艰难的是抵御威胁。我相信小国联合起来，力量就更大。像东南亚国家可以结集力量，保持中立。”

吸引人才汇聚之地必大有可为

尽管实践起来挑战重重，何尝不是机遇处处。达利欧说，新加坡可以成为人才和资金的磁场。纵观历史，能吸引世界各地人才汇聚、引进足够资金及发挥创造力的地方，自然大有可为。

评断一国优劣，达利欧有三大标准。一、该国的财政状况、损益表和资产负债表是否良好；二、审视国内环境是否文明，国民能否共同努力且高效达成目标；三、是否远离国际战争。

上述三大条件并存，就是注资的好地方。以10分为满，达利欧说，新加坡得10分，其他包括阿拉伯联合酋长国、阿曼、巴林、卡塔尔、科威特和沙特阿拉伯在内的海湾阿拉伯国家也得10分。

一些迅速发展的国家如印度、越南和印度尼西亚等，也努力朝满分迈进。“这些国家都在进步，他们都保持中立”。

《福布斯》2023年4月报道，达利欧坐拥191亿美元（约260亿新元）净资产，是全球最富有的对冲基金经理之一。四年前他在新加坡设家办，经营在这一区域内的投资和慈善事业。达利欧说，选择新加坡为第二个家，是32年良好长远关系发展水到渠成的结果。

“新加坡什么都好，唯一缺点是天气。”

他透露，一年估计有三四个月待在这个岛国。四名子女中，一个儿子与太太多数时间都住在新加坡。他认为，新加坡具有安邦治国所需的三大基本元素。

首先，通过普及教育培养下一代；第二，创造可相互合作、共同努力达成目标的环境；第三，设有公平制度创造平等机会，让大多数人能取得成就，包括提供住屋保障。

“新加坡有许多受过良好教育的人，既高效又和谐共处，拥有优质的住屋和教育制度，治安好，而且处于世界上最令人振奋的区域之中，与国际进行贸易。我也喜欢这里的多元文化。”

40分钟的访问，在达利欧慈善基金支持的海洋探索号控制室内进行。记者上星期四（3月7日）联系达利欧的首席助理，对方三个小时后马上回复说已安排好两天后的访问。

海洋探索号属于非营利海洋探索机构OceanX，达利欧的儿子马克是OceanX的创办人兼首席执行官。船上设备先进，有两架载人深潜舱和一台无人6000米深的深潜器，最近停靠在我国吉宝湾开展教育宣导活动。

  设备先进的海洋探索号是达利欧慈善基金支持的倡议之一，达利欧背后是能深潜入1000米海洋的载人深潜舱。海洋探索号最近停靠在我国吉宝湾开展教育宣导活动。（邝启聪摄）

 

  

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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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现停靠吉宝湾 海洋探索号5月驶往印尼探索东南亚海域

  

 

横向思维方面可以做得更多

问及新加坡有什么地方有待改进，穿着Columbia牌子外套的达利欧露出难得的笑容说：“新加坡老思索如何改进，所以才很有效率。其实新加坡的普及教育做得很好，只是在横向思维和创意方面可以做得更多。”所谓横向思维，意指以创意思路看待问题。

他也观察到，新加坡人非常懂得遵守规则，也相当严谨，这是新加坡教育的功劳。但创业环境须不按常理出牌、天马行空的创意，这方面就得从海外引入。

实际上，他对新加坡相当熟悉，能如数家珍地谈论我国的城市规划和住屋发展，像在每个社区纳入绿色自然和消闲元素、确保组屋住户的多元化而不是成为某个国籍者的聚集地等，都是他赞赏的创意发挥。

年幼时当球童 球场上学投资

达利欧1949年8月8日出生于美国纽约的普通中等家庭，父亲是爵士乐手，母亲是家庭主妇。12岁时，不爱读书的他到高尔夫球场当球童，听到大人们高谈股票投资，耳濡目染下，他把赚来的钱，买下生平第一支股票——东北航空公司。

当时，他以为买的股数越多赚的钱越多，而且每股少过5美元的也只有这支股。结果，原本濒临破产的东北航空公司被收购，股价涨了两倍，在幸运之神的眷顾下，他初尝投资硕果。

26岁那年，他结束在华尔街金融公司两年的打工生涯，以自己纽约市的二房公寓为地址，创办桥水公司。

桥水在2005年成为全球最大的对冲基金，在2016年曾获《财富》杂志列为美国第五大私营企业，达利欧本人在2012年被《时代周刊》选为世界100位最具影响力人物，并跻身《福布斯》世界前100位富豪行列。

47年间，达利欧先后担任过桥水的首席执行官、首席信息官和董事长，塑造的桥水投资法和独特企业文化为人津津乐道。

  达利欧在2017年卸任桥水首席执行官，于2022年9月正式离开管理层，目前担任首席投资官和投资委员会导师及公司运营委员会成员。他常出席国际论坛发表演说。（档案照片）

 

他在2017年卸任桥水首席执行官，逐步交棒，在2022年9月正式离开管理层，目前担任首席投资官和投资委员会导师及公司运营委员会成员。

曾向父亲借钱发工资

他的投资事业并非一帆风顺，最惨一次是得向父亲借钱支付员工工资。从屡次失败中他觉悟到，失败犹如成功的拼图，每找出一块拼图，就获得奖赏。他日复一日地操练，把“奖赏”清楚记录在案，收进电脑中，由电脑整理出大量数据，作为投资决策的基础。

这套投资原则，也是他的成功原则，以“极度求真、极度透明”为两大基石，发展出“创意择优、理性开放”的决策机制，同时塑造富有意义的工作和人际关系。

达利欧说，新加坡在“塑造富有意义的工作和人际关系”这两点上，打分为A，但在“极度求真、极度透明”方面，则是B分。原因在于这是华人固有的含蓄文化。

“但这不意味着无法与他们沟通，只要真心了解不同人的文化背景，自然能打破文化隔阂以及可能造成的误解，彼此尊重。”

看泰勒丝演唱会了解软文化力量　

  达利欧在新加坡观赏泰勒丝的演唱会，在自己的Instagram里贴文说：“……发现到她比任何一位候选人更能团结美国人和大多数国家的人。”（取自达利欧的Instagram账号）

 

就像从未理解泰勒丝（Taylor Swift）效应的他，在新加坡观赏了泰勒丝的演唱会后，才明白软文化的力量。

达利欧笑说，自己不是“霉粉”，是在演唱会上跟着泰勒丝的歌哼唱，才渐渐理解歌词所反映的年轻人成长的心态，才感受到泰勒丝的音乐为何广受欢迎，有着能带动众多人的力量。

高度自律，能够严控时间分配的达利欧，不吝分享自己的投资心得，撰写的《原则：生活与工作》一书，是《纽约时报》排名第一的畅销书，其他著作还有《债务危机：我的应对原则》和《变化中的世界秩序：应对原则》。

  达利欧撰写的《变化中的世界秩序：应对原则》，是金融和投资界的“宝典”之一。（档案照片）

 

达利欧也和比尔·盖茨及巴菲特同样签署了“捐赠誓言”，承诺在有生之年将净财富的一半捐给慈善机构，他后来设立了达利欧基金会，负责慈善事务。

达利欧谈AI：它将是我们思想上的好伙伴

达利欧很早就认识到电脑的优势。他把自己的日常投资心得转换为演算法，利用电脑整理出一套原则系统，作为投资决策的重要考量。

近年来人工智能（简称AI）飞速发展，各种应用铺天盖地进入人们的日常，74岁的达利欧非常欢迎AI。

“AI将是我们思想上的好伙伴。它在某种程度上比人类的智能更强，但有的地方不如人类……AI缺乏想象力和灵感，但能处理庞大信息。与AI合作，决策时（对课题）才有更深刻的掌握。”

他举了老人是否应在家养老的例子来说明。AI根据数据，会反问这名老人家中有否养宠物，因为饲养宠物增加老人跌倒的概率，这是一般人可能忽略的。

达利欧说，投资方面，自认单靠个人大脑接收信息，会比AI更强的想法已经过时，“与其他人及AI合作，远比不使用电脑和AI的人好得多。AI不会取代人类，但人类与AI合作，效果会更好。”

诚然，达利欧至今仍坚持每天两次的20分钟打坐，这个功课，是AI无法代劳的。